2009年，我接手了一名24岁的急性左心衰患者，入院后发现他有尿毒症，要转肾内科。男孩拒绝了，他说他是从安徽来打工的，没有钱，没法去透析，自己办了出院。几天之后，他到门诊来找我，我特别高兴，以为他改主意了。结果他不是来看病的，他问我：“你们医院需要器官移植供体吗？我的角膜啊，肝啊……都是好的，我愿意做一个器官捐献者。”听了他的话，我心里很难过，告诉了他红十字眼库等的联系方式。

又过了两个月，我的心里总是放不下这个男孩，还是想要尽力帮助他。于是，我请护士长把男孩住院时的联系方式找出来，又和几个同事商量，决定一同捐助他。

当我们给他打去电话的时候，他特别吃惊，也非常感动，同意接受我们的帮助。我们帮他联系了医院肾内科进行血透，大家一起出资为他支付了第一个阶段的血透费用。然而，血透需要长期进行下去，每次几千块钱的费用投入，对我们几个能力有限的医生来说，实在难以长期坚持下去，我和同事们又开始发愁了。

后来，有一个同事想了个办法——大家一起帮他找个工作，有稳定工作、有医保，每次血透，个人自付的比例很小，他完全可以承受了。我和同事们多方联系认识的企业老板，但是问了好多人，都被拒绝了。他们都说，让他们捐一两万块钱没有问题，但录用他工作不可能，他三天两头要请假看病，其他员工会非常有意见的。

我只得无奈地把目前的情况如实告诉男孩，没想到男孩不但没有失望，还对我表达了深深的谢意。他说：“我这几个月已经是多活的了，已经很感谢了。”后来，他自己办理了出院。

我的心里涌出深深的愧疚感、无力感，对他的担心根本停不下来。几天后，男孩又来医院找我，告诉我他找到了工作！他非常诚恳地告诉老板他是一个尿毒症患者，但也是一个技术很好的车工，有了工作就等于有了医保，一定会尽力好好干活。老板被他的真诚打动了，当即决定录用他，并表示干多干少都没有关系。

后来，他坚持到医院透析，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。他告诉我，自己从没有因为患病而懈怠，工作十分卖力，经常受到表扬，生活似乎又有希望了。我深感欣慰，没有想到自己的一个念头，一点努力，就救了这样一个年轻人，还让他变得如此积极上进，这应该就是做医生最可满足的事了。

几年以后，我又遇到了一个以前我治疗过的患心肌炎的小女孩儿，她因抑郁而试图轻生。她爸爸请我找她谈一谈。我去了，可是这个女孩根本听不进劝，还满不在乎地说，她就是想死死看，没有半分对生命的留恋。我很生气，却不知如何继续这次谈话，恰巧那天患尿毒症的男孩又来医院透析，我就请他去和女孩谈谈，希望能有用。他爽快答应了。我也不知道他们都聊了些什么，只看到他把自己满是血透伤口的青肿的手臂给女孩看，隐约听到他对女孩说：“小妹妹，你看，活着多好呀。”女孩看着他的手臂，听他讲出这句话，一下就哭了……那一刻，我也被深深触动，谁会想到，我的一点善意不仅挽救了一个男孩，还让男孩将这份善意传递了下去，又挽救了一个万念俱灰的女孩的人生。

医生工作的意义是治病救人，却似乎又不仅仅是治病救人。

作者：南京医科大学附属脑科医院心血管内科 徐兢